榕城君子王孝泉

爷爷的罗曼史

初恋情人

孝泉与秀莹将近15年的婚姻, 虽然两情相悦, 有过甜蜜的日子, 但并非没有遗憾: 孝泉婚前无法成婚的恋人刘淑良, 一直铭刻在他的心上, 也在他的婚姻家庭里留下不可泯灭的痕迹。

他与刘相遇, 是在第一次婚姻失望后, 正专心发展事业, 结识了一位姓刘的朋友, 任职于北京的教育部, 家族颇有声望; 由于欣赏孝泉的才华, 介绍他北上到教育部工作, 还延请到家, 作两个女儿的家庭教师。

长女刘淑良受过新式教育, 聪敏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, 端庄大方, 孝泉与她不久就相恋, 谈及婚嫁, 孝泉的父亲两次前往北京向刘家提亲。 刘父却大发雷霆, 他认为孝泉是同辈友人, 居然与女儿发生恋情, 有违传统。 他又知道孝泉曾结过婚, 女儿嫁给他, 成了继配, 对自命身家显赫的刘家, 是委屈身份的。刘父严厉的禁止两人往来, 并送刘女远到法国游学, 甚至临终遗言还告诫其他儿女, 万万不可准许这桩婚事。

在这种巨大障碍下, 这对恋人不得不屈服; 孝泉的原配周氏已在娘家病逝(1914), 父母族人一再劝他再婚, 刘女也劝他好自为之, 不要再等。他才经过媒人介绍, 1917年与秀莹在福州成了親。婚後的他, 雖然愛憐無辜的妻子, 也尽力培养夫妇感情, 但一直对淑良念念不忘。

这件事, 心地光明磊落的他, 并没有瞒过人, 他身边的亲戚好友, 都知道这份情缘, 他也坦然向新婚妻子表白过; 初婚时, 夫妇感情日深, 这段情缘, 虽属憾事, 但那时认为已成过往。

藕断丝连

可是到底孝泉与淑良的缘分未了: 孝泉已婚, 刘女留法, 他们中断联系多年, 直到1920年初, 堂侄女王世秀(王世静的姐姐)和夫婿陈芝美留美返国, 陈先任教厦门大学, 后又受聘为福州鹤龄英华中学校长。他与孝泉同致力教育, 交情很好, 也熟知孝泉的恋爱故事。刘女也认识陈芝美, 便把自己在法国的通讯信箱告诉了陈, 托他转给孝泉。这一下, 两人开始越洋鱼雁往来。

孝泉对妻子并不隐瞒, 而且还让她与淑良互称姐妹, 淑良信上常自称 “尔的至爱,” 甚至 “爱妻”, 写信也常同时给两夫妇, 不时问候他们的子女, 寄些衣服玩具给孩子们。孝泉甚至把四女(1926生)名为世洞, 取其 “三人同心” 之意。家里一个客厅, 还完全采取法式家具装璜, 表达他对刘的思念。

这段 “三人行” 的复杂感情生活, 可以从一些存留下的信函看到些端倪。世洞 (小名依成) 出生, 淑良写给他两的明信片说:

我希望我们的成儿, 将来亦如前图小女孩(明信片上的画)之可爱, 抱之于膝 其乐何如也。但我亦甚爱深明昭桢章五儿, 祝其日益结实, 读书进步…

一封淑良写给秀莹的明信片又说:

孝泉太以姐为念, 有伤渠体, 可烦妹妹就近善劝…诸小均可爱, 妹进体谅都安好, 便中盼常惠佳音。

秀莹以为既成过往的事, 居然又回到当前, 深爱的丈夫心里另有痴情对象, 作妻子的一定无奈又心疼, 20岁出头的她, 如何处理这份复杂的感情纠结? 从亲人日后的回忆, 可以探知一二: 她了解丈夫, 能体会他的真情, 善良的本性, 使她对有情人不能结连理的遭遇很同情; 她并没有因此郁郁终日, 反倒挺直背脊, 继续有井有条的主持家务, 作孝顺的媳妇 、 尽责的妻子与慈爱的母亲; 收到淑良的信件礼物, 也礼貌的提笔作复。

可是, 夜深人静, 当孝泉不能常伴身旁时, 她心里的伤感如何自遣? 只有取出收藏的信件照片, 跟日渐解事的长女世深分享, 絮说心事, 伤心落泪。排行第四的世桢, 是她宠爱的长子, 虽然才7-8岁, 也常依在母亲床边, 目击此景, 她有时感怀至深, 抱着儿子哭泣。 儿女们看在眼里, 记在心上, 一辈子都不曾忘记母亲的委曲。

秀莹病逝后(1931), 孝泉失去信赖的伴侣, 犹如折了翼, 一家八个孩子, 长女才13岁, 刚进初中, 最小的幼子世鏗才不及兩歲, 還沒有斷奶, 都是需要父母的年龄。老母這時已幾乎全瞎了, 一大家需要安頓, 在家孀居的姐姐德璋辞去幼儿园教职, 帮着料理家务和照顾孩子, 但少了能干的秀莹支撑, 姐弟分身乏术。

孝泉还得为了事业与生活奔走, 加上周围时局动乱, 先是军阀横行, 又经抗战避难, 数度举家迁移, 和淑良的通信就中断了。多年来, 他对刘专情依旧, 一直没有续弦, 全心放在儿女身上, 决志父兼母职, 把儿女抚养成人。

前缘再续

时光荏苒, 一晃20多年了, 八个孩子们, 个个都茁长成年, 各有所成, 孝泉已是近七十的老人, 由福州退休, 搬到了上海, 与已經成家的长子世桢与长媳姚念玖同住。他们注意到父亲孑然一身, 落寞獨行的身影, 於心不忍。忆及小時候听过爹爹的罗曼史, 心想如果有生之年他能如愿与心爱之人结合, 那该有多好? 世桢的姐弟们也都希望爹爹能寻到迟来的幸福。

果然, 1952年初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 他们居然遇到了刘淑良, 跟她取得了通信地址, 告诉正在北京探亲的父亲, 鼓励他与刘联络, 并商量了要安排两人的重逢, 促成美事。3月份, 孝泉提起笔, 压抑了数十年的期盼与爱恋, 溢于字里行间:

…你我爱情和关系实说不完, 而且分不开的, 再坦白些说, 我自与你别后通信, 至抗战第二年八月…将你的前后来信, 已分订十余巨册, 尚有你在国外海滨避暑日记一册, 及手画数幅明信片多种, 至今均什袭藏之。至于你的日用赠品, 尤不能斯须离身…这不是痴想, 而是极端相信你我必有圆满的一日, 可以公开于社会, 你我斯时更可形影不离…

他也深感来日无多, 表明了心态:

你我合起来, 已经一百二十余岁, 今日…新婚姻法的时代, 所有两性恋爱, 自由结婚, 完全受不了家庭的束缚…我自信这回要求我和你做个老伴侣, 也是惟一的坚固的好伴侣, 完全出自至诚, 出于你我爱情的必要, 谁都不能也无力阻挠我们…

他告诉淑良, 他们的结合, 得到儿女的诚心支持, 也有亡妻秀莹的祝福:

附上我们在沪儿女亲笔的信一纸。这时桢儿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, 自己起草抄正, 并签名, 深女和念玖长媳同意后, 才各自签名。我看完他们底信, 极受感动, 几乎要坠下泪来。想到妹妹生前, 怎样至诚地希望我们早合, 她逝世前, 如何暗示和鼓励着你。今天我们儿女们还继承她的传统精神, 至公无私, 至诚恳切地希望我们早日和合…

1952年夏, 他两终于约定在长子世桢高安路家里见面, 安排了白天大家都出门上班的时间, 以便私下谈心。那时的大媳妇念玖很细心, 那天上班前, 她特意把屋子布置好, 铺了新桌布, 买了鲜花, 孝泉还去理了发, 换了一身衣服。

晚年求婚信,看得出字字仔细思量,出自肺腑。

姻缘已尽

事后孝泉告诉世桢, 说当时刘特别激动, 悲喜交加, 久久说不出话耒, 对他的求婚, 她曾说过, “母亲老病在床, 恐一启口, 影响甚大, 不愿而且不忍即时离开。” 孝泉表示, 愿意理解, 可以从长计议, 但也提醒她, “蹉跎复蹉跎, 人寿更几何。”

这次见面, 她没有给肯定的答复, 而且担心家人发现, 没有久留, 匆匆告辞。淑良带了鸡蛋给孝泉, 他一直舍不得吃, 供在桌上。

这一次告辞, 竟成了永别: 淑良回去后, 果然备受家人责难, 再度嘱以父亲遗言与孝母之责, 坚持不许他们再续前缘, 刘渴望追求爱情, 又受困于传统家庭观念, 本来抑郁多年, 感情已脆弱不堪, 这次万念俱灰, 精神失常, 不久就离世了。噩耗传来, 孝泉大受打击, 抱着疼爱的孙女敦平, 悲极而泣, 说, “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了!” 七十多岁断肠老人痛彻心扉, 只能寄情于他的小孙女了。